季节迁徙


春天快到末尾,阳光露出一点狠厉的夏的影子。他从史艳文怀里睁眼,伸手去够床头的闹钟。差一点……史精忠半个身子伏在史艳文脸上,很尽量地不碰到他,果然是高难动作,他肩一松,衬衫扣子问好似地敲了敲史艳文的鼻尖。

他没睁眼,史精忠松一口气,刚要把闹钟翻一个面,史艳文抓住他衣领一拽,他毫无防备,一下摔回史艳文怀里。
“……现在七点。”史艳文倒抽几口凉气,“精忠,是你还在长,还是我开始走下坡路了?”
“是我还在长。”史精忠闷闷地。
“怎么就生气了?”史艳文笑,低头亲他发顶。他趴在史艳文胸口,半天才挤出来一句:“…我们该搬家了。”

史艳文唔一下抱着他坐起身,他腰一软,手扶住史艳文的肩。史精忠试着动了动腿,酸疼得小声吸气。“昨晚没有清理就睡了……要我帮你吗,精忠?”他的愧疚大大方方地流露出来,把史精忠的脸烧热了一个度。“我自己来就好……”
一问一答是成了,可史艳文没把它当回事,一路把他抱到浴缸里。

等史精忠从浴室出来已经是八点十分,史艳文坐在沙发上喝咖啡,北欧的白天开始拉长,是一个温柔的信号。距他们确立关系已经过了快一年半,史精忠拿过桌上另一个杯子,时至今日他依然觉得这份感觉像肥皂泡,没破的原因是高度不够。他们一起度过了五个季节,去年春天他们还在国内,早晨映在窗上的是旧式的角楼,一枝春桃叩了叩他们的窗檐。

他和史艳文勉强算一路北上,一个季节换一座城市。“像迁徙一样。”史艳文把他的手一并揣回外套口袋,那时是夏季初,他们刚刚抵达温哥华。
“只有两个人吗?”史精忠回握他,他们又靠近三厘米,“不浪漫吗?”史艳文以反问作结,还有些干燥的空气撞进他鼻腔,或许是湿度不够,史精忠感到心跳加速。

史艳文只谈过两次恋爱,第一次带来了史精忠,第二次就换成了史精忠。本来应该是无论如何都经验不足才对,但他天生聪明,又有点成熟的狡猾和饵食一样引人上钩的魅力,史精忠是那尾被吸引的鱼,咬住饵之后却发现鱼竿的掌控权一直在对方手里。史艳文的理论知识全部倒在史精忠身上,让他营养过剩,他很努力地去消化这些汹涌的情感,却又害怕如果这就是全部,那他是不是该留一些到下半辈子。

“我只是不懂怎么恋爱……”史艳文在调天文望远镜,夏日中旬,他们爬了一天的山,终于在天快要黑的时候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。
“所以这是全部了吗?”史精忠问他,山顶的风很凉爽,他觉得很舒服,甚至不想要那么快听到史艳文的答案。他们心有灵犀,史艳文很慢地摆弄,对焦,估摸着差不多了,史精忠听到他说:“是的。”

他看向史精忠,补充:“可惜是以秒为单位。多余的我替你攒着……哪天你突然需要了再取?”
“…实在是太多了,这要身份证吗?”
“不,但是需要本人。”史艳文朝他笑,“精忠,你头顶上有星星。”

史精忠抬头去看,史艳文攫住他的唇,很贴心地让他看到上半截星空。那些很远的星群此时似乎都有了温度,织成一条柔和银亮的乳白色光带,穿过他们手臂和衣物错开的缝隙,洒在他们身侧的草地上。
他觉得浪费,这些光应该放进史艳文的眼睛里,锁起来。史艳文浅尝辄止地退开,史精忠看向他,突然就明白过来,他眼里的光已经够多了,放不下了。

春天的味道还是很浓,巷子里有背着绿色挎包卖草莓曲奇和提着新鲜樱桃的小姑娘们,史精忠绕过她们,从一位妇人手上挑了一株颜色稍浅的玫瑰。史艳文在很认真地选豌豆和西红柿,有人拍拍他的肩,他转头,对上一朵半含着,沾着晨露的玫瑰。
史精忠作势清清嗓子:“咳…您是否能…”可史艳文是行动派,对有关史精忠的一切又毫不吝惜。他就着史精忠的手吻了一下那朵淡红色的花,替他插回衣前纽扣。

这手反客为主利落漂亮,史精忠的赏脸共进午餐六个字被这朵花带回胸腔,那个吻像落在他脸上。他不自觉地去摸自己脸颊,史艳文牵过他的手,投一个询问的眼神,又不等他回答,将他的手揣回大衣口袋。沿路是汽车发动机的轰鸣和杂乱的喇叭声,史精忠的听觉像放在手心,被史艳文的大衣口袋装着,过滤掉杂音,只听得见离头顶上半臂的花瓣在展开,和身边人的呼吸。

早上的咖啡他只喝了一半,史艳文拿起他的杯子:“太甜了?”
史精忠正在把那朵玫瑰放进花瓶,“不够甜。”然后朝史艳文眨眼,“没有方糖了。”
“这是题目吗?”史艳文笑笑,“是不是太浅了?”他蜻蜓点水一样碰一下史精忠的嘴唇,“现在有变甜一点吗?”
史精忠小声:“……您以前…那么喜欢接吻吗?”
“是谈这次恋爱之后才发现的事。”史艳文说,糅一点点思考进眉心,是史精忠很喜欢的样子。哪里有经验不足,明明是扮猪吃老虎的高手。

午餐煮得有点多,他们公寓拐角是一个很小的,已经被废弃的花园,里面有十几只流浪猫。史精忠收拾餐具,史艳文把剩下的一些食物装好,拿去喂它们。他们在这里住了一整个春天,就喂了这些猫一整个春天。看到史艳文来,本来还有些警惕的猫纷纷喵喵叫着从树垛里钻出来,扒着史艳文的裤脚。

现在是换毛期了,他苦笑着看自己长裤上留下来的绒,挨个摸了摸它们的头。一只金色瞳孔的斑点小猫一直往他怀里扑,应该是想要史艳文带它回家。其余各猫似乎犹豫一会儿,尔后开始效仿。史艳文无奈地拎起它,它睁大眼睛和史艳文对视。
“不好意思,家里已经养有一只很大的猫了。”他把小猫轻轻放到地上,顺了顺他的毛,“已经照顾不过来了哦。”
小猫好像听懂了,两只爪子轻轻趴在他皮鞋上。

史精忠吓到了:“这是……”
“小猫在换毛,蹭到的。”史艳文在门边拍拍衣服和裤脚,“洗干净就好。”
他试着把脑子转到猫的换毛期这个概念上,史艳文走过来,轻飘飘地:“还好,家里这只不换毛。”
“我们家什么时……”史精忠一下当机,看到史艳文似笑非笑盯他,才反应过来。
然后他们午睡,史艳文有一下没一下地顺他的背,史精忠心里一直在避开他的手,却只是懒洋洋地侧躺着窝在他怀里。
“猫。”史艳文轻轻叫他,他被史艳文顺得困意上袭,迷迷糊糊地推了他一下,整个人掉进梦乡里。

他梦到去年秋天和史艳文在英国租的一间阁楼。依旧是夏末秋初搬进去,住了半个月,街上的叶子愈发透黄,手机预报的每日气温也稳定下跌。中午他们接下来都没有安排,睡醒之后就坐在同一张毛毯上看书。

说是看书,其实他翻几页,总忍不住看一眼史艳文。看他视线下压时更明显的长睫毛,看他右眼下方被鼻梁切开一块的柔和阴影,史精忠在平时是非常有效率的,可除了这个下午。他擅自把这个下午从时间的范畴里割出去,分秒的流逝没有意义。
史艳文抬头看他,没有形体的光把他眼睛当成媒介,像粼粼闪烁的傍晚海面,金色和蓝色过渡在一起,把他这个水手迷得七荤八素。

太近了,史艳文往前一点就可以亲到他的额头,于是他就这么做了。“累了吗?”他问,史精忠顺势靠在他肩上,“…这么懒都是头一回。”他闭着眼回答史艳文,下午四点半的阳光格外真实,他瞄到史艳文手里的泰戈尔诗集也停在折角页。
“您没认真看书。”他盯着落地窗外面满地的金黄,“在干什么?”
史艳文也很不好意思地笑:“气氛太好了。”

折角页是一句情话,他忘得差不多,梦里的那块就是模糊的。史精忠用手指按住那行译文,温温热热,从指尖逃到心底。这个梦被异国的阳光筛成一团光雾,在里面,只有史艳文清清楚楚。

再醒来已经连晚霞都走掉,一片紫色披住夜空,露出西边一小抹调皮的红来。他很是茫然地坐了一会儿,外面摆盘的声音停下,史艳文打开卧室门:“吃饭了。”
史艳文他还是认得的。史精忠磨磨蹭蹭下床,闹钟就在手边,他还是下意识问:“几点?”
“现在七点。”史艳文答他。
春天太舒服了,玻璃窗半阖,平日那阵把花吹开的风也吹到餐桌上。史精忠吃八分饱,开始看旅游杂志。
史艳文在一旁问他:“想好去哪里了吗?”他摇摇头,心里又蹦出好多个地名。
北欧春天很短,去年冬天他们在不冻港的壁炉边烤了四个月,他能回忆起来的只有室内昏沉沉的火光和温度,黄油面包,滚烫的牛奶和劲很足的伏特加。
史精忠突然忽然想起他那时背着史艳文喝掉小半瓶,然后缠了他一晚上。他的脸迅速地埋进书封的青海湖里试图降温,史艳文知道他这是又突然记起什么来了,故意贴在他耳边说话:“爱琴海?”

他半边耳朵像灌了岩浆,又热又辣。“……我没意见。”史精忠支支吾吾,“都行。”
史艳文突然问他:“你取走一点好吗?”
“什么?”
“装不下了。”他拉着史精忠的手,指尖按住心口,像梦里他按住那行情诗。史艳文胸前的温度要比阳光晒过的纸张来得灼人,史精忠木愣愣地点了点头。

这样才不闲呢。临睡前他又盯着史艳文瞧:“我们搬去哪里?”
“海边。”灯罩挡住近半的光线,他眯着雾蓝色的眸,手搭在史精忠被子上。
“只有两个人吗?”史精忠不知道他有没有忘记自己曾经问过这个问题,一半是他真心想问,一半是故意为之。
史艳文把灯按灭,从不让他失望。“不浪漫吗?”他轻声回,窗外传来若有若无的虫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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